短发
（回忆三舅）
张惠
很久没养长发了，几乎都忘了曾经有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及腰，每天早上都精心梳理，编成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后，走路的时候，一路有节奏的拍打着我的书包，象一个不会分离的朋友，上课的时候，一不小心，辫子就成了后座捣蛋男生的玩具。每当我路过校园，看见现在的学生长发披肩，不禁想起年少的美好回忆，不觉莞尔，然而我不会再留长发了。
94年我去北京，途经天津看望三舅，那年的天津特别热，在北方，降温的措施也很少，细心的舅舅还怕我感冒，38度的天气不准我吹电风扇，我的长发成天都是湿漉漉的，每天洗个三回澡，嫂子看不过眼，拉我去她家呆了几天，舅舅每天必来报到，还精心烹制美食送来，不好意思，又搬回去，夏天洗长发简直是种煎熬，忍无可忍之下，我要“休”了它，舅舅百般劝解不成，索性搬出工具：“我来剪。”“要艺术点的。”一拍即和，看青丝缕缕，尽都变无根之物，我是一身的轻松，老舅却不无惋惜的把他们收拾起来，编好，成了他的艺术品。怎么会如此乖乖就范？舅舅在我心里是偶像级人物，身高180，一头白发，气宇非凡，更是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的小提琴拉的很棒，常常自诩为：“专业水平，业余名气。”受他的影响，他的大儿子后来一直从事音乐工作，在乐团当指挥，小孙女也是小有名气的小钢琴家，后来都作为特殊人才移民去了美国。老舅的画更是一绝，曾经闹过一个笑话，离休后赋闲在家的老舅，闲来无事，凭记忆在青山绿水的掩映里小小的画了一个女子，长发及腰，柔美动人，可太象了，一眼就被舅妈认出是老舅的初恋情人，虽老舅百般抵赖，终不能抵御舅妈的无尽酸河之水，这一架一直吵到舅舅病重。
舅舅非常细心，家里的家务一概包揽，还养了一阳台的花、鸟、鱼、虫，那只著名的猫我没看见，据说那只猫舅养了它十年，后来猫老了，背也骨折了，舅舅还给它装了夹板，每日“端茶送水”的伺候着，一直到猫“去世”。98年他来杭州旅游，一进门，我便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蝈蝈：“哎！别提了，怕蝈蝈饿死，说什么也要带到杭州来。！”舅妈无可奈何的说。“那也不该让他饿死啊！小惠，是吧？”舅最喜欢和舅妈抬杠，我是他的同盟军，一定要拉我进一条战线：“对，对，对，这是我见过的第一只坐飞机的蝈蝈，应享受国家领导级待遇。”全家笑做一团。
我和舅舅是忘年之交，我们常聊天到深夜，老舅脾气很坏，可对我却没有一丝乖戾之气，我们俩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吵的不可开交，他同情巴勒斯坦，我却喜欢沙龙的霸气，最后他总是说：“好了，好了，六日战争都打过了，你赢了。”握手言和。他喜欢写文章，文笔很好，妈妈说他曾经在《天津日报》发过整版整版的专业文章，不过我认识的老舅已是“闲人”，作为爱好，他每去一个地方都写随笔，甚至去宋城看水幕电影回来，还挑灯夜战，写了很长的一段诗词，他喜欢和我“切磋”，征求我的意见，病重卧床期间，他写了《忆母亲》，近两万字，寄来让我看看，提些建议，那时候，我才真正了解我的舅舅，一个70多岁的老人，儿孙都已长大成人，却念念不忘母亲的养育之恩，对外婆的那些散碎记忆在舅深情的笔触之间连接而成一个母亲的故事，在她慈爱的形象中，我依稀可以看见我的舅舅和妈妈的影子。
98年舅舅回天津之前又为我剪了一次头发，妈妈总说那些专业美容师没有美感，舅舅给我剪的最好。他好象已有预感，我送他去车站，他什么都不说，我骑车很远，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我，深秋的寒风吹动他缕缕的白发，舅，你真的老了，我的眼泪无法抑制的流淌，离别的滋味令人黯然神伤，那样的眼神让人永远无法忘怀……他回去不久，病情加重，到后来已无法行走，后来舅妈告诉我，他知他已去日无多，一定要在走以前，为我买一件礼物，他总是在病床上念叨：“这一生不能见小惠结婚了，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我要为她买件嫁妆”在他过世前几个月，他一定要舅妈推着他去了很多店，为我买了一床毛毯，还说他喜欢我一定会喜欢，是的，舅，我喜欢，真的，这是我最最珍贵的礼物，我会在出嫁的时候带上它，在我心里，那是我最贵重的嫁妆。
舅舅过世后第二天，我去剪了已长及肩的头发，我对镜子里的我看了很久，再见了，长发，每天看见镜子里的我，我都会想起你，我亲爱的老舅。
